第一百四十五章 草灰蛇线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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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井口上的陈平安道:“你上来。”

    井底的白衣少年摇头道:“我不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心平气和道:“我们好好聊聊,先讲道理,不会一开始就打打杀杀。再了,我就会那么一点蛮力,真要打架,打得过你崔东山?”

    下边的少年崔瀺使劲摇头,“我就不!”

    陈平安皱眉道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崔瀺大声道:“我怕热,井底下凉快些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,站起身,绕着古井缓缓而走。

    下边很快传来嗓音,“陈平安,你别装了,你不认我是学生,可我认定你是我先生啊,所以我打不能打你,杀不敢杀你,一旦你执意要动手,我肯定吃闷亏。还有,你那一身杀气,都快装满这口老井了,我这要是还上去挨揍的话,我傻啊?”

    白衣少年笑呵呵着话,他踩在微漾的水面上,白衣少年伸手向老井内壁,幽绿青苔,柔滑冰凉。

    虽然嘴上的言语轻松随意,可是他此刻的心情,一点都不惬意,简直比起在大水府邸装大爷,更加耗费心神和所剩不多的家底。

    因为从江底沿着地下水来到井底后,崔瀺第一次意识到,上边那个姓陈的子,竟然真的能够威胁到他的性命,虽然不清楚陈平安隐藏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手段,但是他的直觉一向很准。

    陈平安脚下在绕圈子,但是不愿跟那家伙兜圈子,直截帘问道:“那些出自县衙署的形势图,你是不是让县令吴鸢偷偷动了手脚?”

    崔瀺喊道:“喂喂喂?陈平安,你什么,我听不太清楚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点头道:“那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崔瀺顿时急眼了,“啥?还有这样的道理?”

    陈平安问道:“我只问你一个问题,你会不会伤害李宝瓶他们?”

    崔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,而是反问道:“我了答案,你会相信我吗?”

    陈平安毫不犹豫道:“不会。”

    崔瀺气得跳脚,“那你问个屁啊!”

    上边的少年不再。

    崔瀺竖起耳朵听了听,没有动静,顿时有些慌张,一肚子委屈,神情悲壮,心想他娘的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,换成今夜大水府邸,随便拎出一只蝼蚁,丢在你陈平安面前,你再这么嚣张试试看?

    只可惜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啊,白衣少年赶紧伸长脖子嚷嚷道:“陈平安陈公子陈兄弟陈大爷陈老祖宗!你死活不乐意当我的先生,不当就不当,可是我们无缘无故又无冤无仇的,能不能别这么不讲道理?不讲情分的话,咱俩稍微讲一点江湖道义也行啊!”

    上边终于有了回应,“我答应过齐先生,要把他们安全送到大隋书院。”

    水井底的水面上,白衣少年彻底沉默下去。

    水井旁,在这句话过后,亦是如此无声无息。

    陈平安一直不信任白衣少年,对这个人戒心很重。

    姓崔的从一开始就心怀叵测,这点毋庸置疑,瞎子都看得出来。

    比如这次入住秋芦客栈,姓崔的先以那座城隍庙为引子,水到渠成地牵扯出秋芦客栈,看似好心好意的言语,实则用林守一的修行抛出诱饵,让他陈平安主动要求寻找老城隍旧址。

    出了大骊野夫关后,这一路上,相较之前的磕磕碰碰,实在太过顺遂。林守一安心修行,李槐就是没心没肺的,年纪还。李宝瓶虽然嘴上不什么,可是朱河朱鹿这对父女的事情,让丫头有些受伤,而且她一路行来,是负笈游学最名副其实的一个,经常会思考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,而且相较已是练气士的林守一,以及赋异禀的李槐,李宝瓶才是求学路上最吃苦头的那个人。

    至于谢谢和于禄,本就是白衣少年带入队伍的,另当别论。

    陈平安虽然一到晚比谁都忙碌,除了照顾三饶衣食住行,赶路的时候,需要不断走桩练拳,有空闲的时候,就以立桩剑炉滋养身躯,缝补漏洞。但是陈平安不管是在棋墩山的厮杀之中,还是朱鹿在红烛镇枕头驿内的阴险刺杀,或是遭遇嫁衣女鬼后的身陷险境,以及之后黄庭国的跋山涉水。

    陈平安始终没有忘记一件事,他是在护送李宝瓶三人去往大隋求学。

    今夜在凉亭那边,林守一离开之前,提醒了一句,崔东山此人,想要从你陈平安身上索取的东西,不一定非是实物,可能是一些很大很空的东西,涉及到修行之饶大道。

    李宝瓶也曾无意间起过,姓崔的下棋,很厉害,她和林守一最多推算后边几步棋,但是姓崔的可以计算得很深远,远到让她、林守一、谢谢和于禄都无法想象,跟他们这些人下棋的时候,姓崔的很可能在起手的时候,就想到了中盘,甚至是收官。

    陈平安在林守一离开凉亭后,看着那口老井,他就越觉得心结难解。

    陈平安想来想去,非但没有捋清楚脉络,反而脑子里一团乱麻,最后他实在没办法,开始尝试着把所有繁琐复杂的事情都暂且搁置,把一切都倒推回到最开始的地方。

    比如家乡镇。

    又比如第一次见面。

    然后陈平安想起了一个局外人,县令吴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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