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7 林薇达诺-《忽然之间心动了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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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徐丽丽发来的是一串语音:“我早就到啦,现在在你左手边的早餐店里,你来吧。”

    李望没想太多,以为徐丽丽是在那儿吃早饭,结果走进去一看,徐丽丽正精神抖擞地给人舀豆浆:“来咯!您的一碗不加糖豆浆!下一个!”

    豆浆桶里热气缭绕,模糊了徐丽丽的脸,李望看不真切,但听着徐丽丽爽朗清脆的声音,觉得有些恍惚。

    什么情况,怎么这个人就开始卖豆浆了。

    “李望,你来了啊!”徐丽丽朝气蓬勃地冲李望招招手,“等会儿啊,我把这几个人的豆浆打完!”

    一直在另一个角落炸油条、煎甜饼的大叔,抬起了头,看向李望:“你就是这姑娘等的人?小伙子做得不对啊,人家一个小时前就来了,你磨磨叽叽干吗呢,怎么这时候才来?”

    李望:“……”

    他没记错啊,李望迷茫地回忆,是说的九点碰面……吧。

    “没事儿,是我早来了。”徐丽丽摆摆手,把豆浆吸管递给最后一名客人,“谢谢您啊,叔。下回我要还来这儿,指定吃一吃您的豆浆和甜饼。”

    “好好。”大叔笑呵呵地回道,冲李望点点头,“这闺女不错,现在难得的,你得好好珍惜。”

    徐丽丽娇羞地捂嘴,一掌拍上李望的肩:“哎哎,你听见了吗?”

    李望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被徐丽丽拍过的地方,那里留了一个带着豆浆的湿掌印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李望掉转目光看向徐丽丽。

    徐丽丽无言以对,徐丽丽羞愧难当。

    “今天天儿可真好。”徐丽丽装模作样地看了眼并不存在的太阳,然后推着李望往外走,“快走快走,再不走要迟到了!”

    李望被推出店门,等四下没人了,他才忍无可忍地出声:“手!”

    徐丽丽:“咋了?”

    “撒开!”李望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,“手,撒开!”

    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脏“爪子”又黏到李望身上了,徐丽丽尴尬地笑了笑:“今天这天儿是真挺好啊——”

    “可以了,闭嘴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。”

    李望想到接下来的一天都要和徐丽丽一起度过,然后还得加上一群并不认识的老年人,他头皮就一阵一阵地发麻。

    “准备好了吗?”站在“夕阳红”门口,他问徐丽丽。

    徐丽丽前脚刚被教训完,现在也不敢耍宝,严肃地点点头:“时刻准备着。”

    “进去吧。”

    推开门,并没有发出绚丽的光,也没有因此就掉进什么洞,开启一段奇妙的冒险。推开门,里面安静得像个坟场,阴森森的。

    树上没有一片叶子,地上也干干净净的,连一片落叶都没有。小平房一栋挨着一栋,像是被码得规规矩矩的货箱,颜色统一,横长竖直。石头围墙严丝合缝,像分明的界限,把这里和外面隔得清晰。迎接他们的是一张空轮椅,静静地立在门口,风呼呼地吹来,轮椅上系着的红绳——已经泛黑了——一丝一丝地飘着,像是要挣开束缚。

    徐丽丽很没有架势地往李望身后缩了缩,戳戳李望的腰:“咱们是不是来错日子了?”

    李望虽然满心疑窦,但很确定自己没记错,麦洛是说的周末。

    “没。”

    “那……”徐丽丽又往李望身后缩了缩,把自己藏得更隐秘,“现在这儿是什么情况?”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,她惊悚地问李望:“这儿是一个人也没有哈?你别告诉我你的眼里,这里热热闹闹人满为患的。”

    李望嘴角微微翘了一下,看身后的人实在有些害怕,没有跟随心意捉弄她,而是实话实说:“这里是没人。”

    徐丽丽松了口气,她拽拽李望的衣角:“那现在怎么办?”

    李望也是第一次来养老院做义工,不确定地说:“再往里走?”

    “走吧。”徐丽丽点点头,视死如归。

    两人又往前走,走过这一排平房,终于看见一个穿浅粉色制服的女孩儿,正拎着饭盒走过。

    徐丽丽连忙叫住她:“姐妹,等等!”

    一声“姐妹”叫住了粉色制服女孩儿,也叫蒙了李望。他有生之年,第一次听到这么一个别开生面的称呼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粉色制服女孩儿问他们,“你们是干吗的,怎么进来的?”

    徐丽丽说:“我们是志愿者,就推开门就进来了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王姐又忘锁门了!”粉色制服女孩儿说,“你们是‘爱米’的对不对?不好意思哈,生面孔,我没认出来。这次怎么换人了?那个戴眼镜笑眯眯的人呢?”

    李望说:“麦洛这周有事,我们来。”

    “他叫麦洛啊……”粉色制服女孩儿慢吞吞地说,“他不来了啊……”言辞间有浓浓的失望意味,是个人都听得出来。

    “怎么个意思?”徐丽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她以为这就是李望献爱心,没想到他是“爱米”什么的,那是啥,志愿者协会?然后关麦洛什么事,她怎么错过那么多剧情了?“咱们再回去呗?”

    “不是。”粉色制服女孩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“你们能来我们肯定欢迎,不是欢迎,就是说很感激那意思。我刚才那意思是说……乍一眼看见生人有些蒙,而且来得挺早。哦,对!你看我这脑子!快别在风里站着了,进屋说,进屋说。来来来……”

    徐丽丽跟李望进了屋,里面围着火炉坐着的老人们,齐刷刷转过头看他俩。

    小时候,徐丽丽曾经梦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做万众瞩目的明星,聚光灯“咔咔”一亮,她面对大众招手,人群欢呼沸腾。光的影子在地上交织,也许舞台下大家都被踩了脚,但那跟她没关系,她只需要享受大家的注目和喜爱。

    今天,徐丽丽不得不承认,她的这个梦想破灭了。

    被一群人盯着的感觉,原来这么……毛骨悚然。

    她往后退了一步。

    相比之下,李望则淡定得多,淡茶色的眼眸环顾了一圈,声音和往常一样,寡淡平静,如同万年不惊的死火山:“你们好。她叫徐丽丽,她来给你们讲故事。”说完伸手把躲在身后的徐丽丽一把拽到了前面。

    徐丽丽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李望,这个人刚才是把她推出去当先锋部队了吗?她看着很热血很喜欢抛头露面吗?她只想稳居后线混时间好吗?

    别说徐丽丽了,就是那群正在烤火的老人都愣了,实力诠释面面相觑。

    是个人都能看出徐丽丽的抗拒和退缩,这个小伙子丝毫不顾队友的行为,赢得了老人们的兴趣,也赢得了徐丽丽恨得牙痒痒的目光。

    她毫不犹豫地伸手,快稳准狠地掐了一把李望。这时候,他已经不是她的偶像了,他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。

    半晌,一个鼻梁上横架着圆眼镜、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才谨慎地开口:“那开始吧。”

    空气又凝结在一块了。

    屋里有火炉,有暖气,按理说应该挺温暖,但徐丽丽还是觉得背后的寒风一阵一阵地刮着。算了算了,指望李望良心发现放过她,就像指望南极洲能变成热带雨林气候,不是不可能,是纯属异想天开。

    她侧过头看了眼李望,他还是端着那张像被风吹木了的脸。

    去你的。徐丽丽暗暗骂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1746年的时候,在英国的利物浦,有一个叫约翰?詹姆斯?j?罗塞宾姆的人。他是个修船工,他住在一艘船上,那艘船是草绿色的,上面描着金黄的边,船身上写着船的名字,叫‘吉米的太阳’。罗塞宾姆有很深的抬头纹和满下巴的络腮胡,他年轻的时候不英俊,老了却别有一番风味。当地的姑娘都喜欢他——尤其是林薇达诺——因为他年长,沉默寡言,心地善良。

    “有人说见过罗塞宾姆在天蒙蒙亮的时候,从英吉利海峡,用那艘草绿色的船,带回了一头受伤的鲸鱼。鲸鱼的鳍被钢叉刺伤了,血染红了来时的路。暴风雨即将来临,所有人都躲回自己的屋子,只有罗塞宾姆,一个人费劲地把鲸鱼拖上岸。

    “那个叫林薇达诺的女孩儿走过来帮他,他用山一样的沉默把她赶走了。鲸鱼在罗塞宾姆的照料下,一天天恢复健康。到了离别这天,鲸鱼高歌,用水柱和浪花感谢罗塞宾姆。罗塞宾姆冲它挥手作别,心里却想着那个叫林薇达诺的女孩儿——那天暴风雨,冲垮了林薇达诺的家,带走了林薇达诺父母的性命,她跑出来帮罗塞宾姆才侥幸躲过一劫。人们都说这是海神发怒,斥责人类的贪得无厌——人们都这么说,但那又怎样?预兆和惩罚都只是摆设,人们还是一意孤行地贪得无厌。

    “罗塞宾姆去找林薇达诺,林薇达诺站在高高的山上,对着草绿的树木和金黄色的野花发呆。

    “罗塞宾姆说:‘我想我是爱你的。’

    “但林薇达诺没有听到。她在罗塞宾姆说这句话之前,纵身跳下了山崖,当她坠入溪水的时候,鲜花落在她头顶,像为她的鲜血加冕。罗塞宾姆痛苦地哭泣,络腮胡里藏满了泪水,就像吸饱水的海绵,轻轻一碰水就滴出来。罗塞宾姆把那艘叫‘吉米的太阳’的船烧毁,无家可归的他终日惶惶,行迹疯癫,靠那头被他救的鲸鱼给他送上岸的食物活着。在25年后,他终于死去。死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‘吉米的太阳落下了,在25年前’。”

    徐丽丽的故事讲到这儿,老人们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,昏黄的枯灯蒙上水汽。

    一群老人里,只有那个一开始对李望说话的,鼻梁上架着眼镜的老爷爷没哭,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徐丽丽。

    “罗塞宾姆的一生,总共修了552艘船,其中387艘是白色的,162艘是黑色的,剩下3艘是别的颜色。平凡而不自知,伟大而不自知,愚蠢而不自知。他勤勉、努力地扛起责任。他不善沟通,唯一的一句情话是说给正在跳崖的人。林薇达诺的一生,总共经历了4803场暴风雨,总共见到了3次彩虹,总共爱上了1个人。平凡而不自知,伟大而不自知,愚蠢而不自知。她真诚、努力地学会爱人。她不善自我安慰,于是早早地就死去。”

    寒风猎猎,北方的冬天冷到彻骨,猛烈而迅疾,快速地让人体温在一瞬间下降。

    雾霾沉沉,供暖烧煤导致天空像飘移不定的混凝土,一道深灰、一道更深的灰,晦暗犹如训练有素的军马,来势汹汹盘踞在每一个人的头顶。

    好在屋里暖和。徐丽丽跺跺脚,让自己更靠近火炉,她对自己刚才编的故事很满意。

    有这种感觉的不止她一人。

    “小姑娘,我喜欢你的故事。”一个戴着黑色毛呢帽子的老人,擦擦眼底的泪,“它让我想起我的一生。说实在的,一开始我以为你要讲老鼠和兔子之类的故事,我做好了无动于衷的准备,我准备用面无表情来反抗你的欺哄。但是你没有。谢谢你还把我们当有脑子的正常人来看待。”

    徐丽丽大手一挥:“好说好说,老人小孩儿都应该被尊重。”

    说完这句话,徐丽丽骄傲地看了一眼李望,你以为你能难倒我?我高考语文128分好吗!

    李望全程没发言,现在看见徐丽丽的挑衅也没反击。但他看着徐丽丽的眼睛,多了一份探究和认真。

    一开始是只想捉弄她,想欣赏徐丽丽一脸蒙地愣在那儿,然后向他求助,结果这人挺有骨气,居然讲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东西。

    不得不说,他也喜欢这个故事。

    但这不意味着他要对徐丽丽的挑衅视而不见。

    “再说一遍开头的年份。”李望语气平淡地问徐丽丽。

    “1784年。”徐丽丽面不改色。

    “你还有一次机会。”李望说。

    “1764年。”徐丽丽咳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是1746年。”李望瞥了一眼徐丽丽,你高考语文可能得128分,但你高考数学肯定没上100分。

    成功接收到李望嘲弄目光的徐丽丽炸了,她气得眼睛要喷出火来。

    这个人怎么回事?这个李望怎么回事?怎么人性的光辉在他身上荡然无存?怎么回事?

    “扑哧——”先是一个老人笑出来,然后大家都笑了。

    徐丽丽眨眨眼,不明白怎么这群看着很冷很孤独的老人就笑了,但这不妨碍她心里一下子暖了,她傻乎乎地跟着乐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她喜欢这种被需要的感觉。

    走的时候,徐丽丽还有些不舍,冲大爷大妈们大力地挥手,差点儿就眼含热泪了:“你们放心,我找时间一定还来,你们等着我!”

    “好!等你!”

    回到家,李望照常第一件事就是往床上一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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