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.第六章 沉酣戏中人(1)-《十二年,故人戏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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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她离开,可还觉得有什么不对。说不清,道不明的。

    顾义仁的房间在一楼,她出来时,厅堂的灯灭了。

    开关在大门边,她懒得再去,摸黑爬楼梯。

    夜深人静,高跟鞋的鞋跟落在楼梯上,有响声,听得让人心焦。她索性踮起脚跟,快步跑上去,一路到了傅侗文门外,驻足。

    门虚掩着,她想从缝隙看一眼,没有用。

    只得硬着头皮:“三哥。”

    无人应声。

    沈奚轻轻推门,看到傅侗文背对着门,正穿西装:“关上门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沈奚反手将门关上,望着他的背影。

    傅侗文说:“今日是告别夜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她明白。

    “看你的样子,也很伤感?”

    沈奚再点头:“大家都是,尤其……婉风,我想她最舍不得三哥。”

    她觉得这话说得再平整不过,可傅侗文却忽然回身来看她。不言不语的,竟让她心虚起来,窗外刷刷落着雨,从她这里看,能见到雨滴斜砸在玻璃窗上的一个个印子,密密麻麻。

    “你以为,方才她和我说了什么?还是做了什么?”傅侗文忽然笑问,“是不是只要我和一个女孩子共处一室,总能让人去误会?”

    沈奚再次惊讶于他读心的本事,讷讷道:“并没有。”

    虽然这是一句假话。

    傅侗文饶有兴致地笑着:“我说告别夜的意思是,我该离开纽约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走?和他们一起回国吗?”

    “不,我利用了他们,其实要走的是我。”

    傅侗文用最简单的话解释,他因为不想与人合作鸦片生意,惹了点麻烦。所以他现在必须走,用顾义仁的身份走。此行隐秘,他带来的仆从都不会跟随,包括那个少年,也会按照他原定的旅程去加利福尼亚的伯克利分院,去拜访他的一位老朋友。

    而顾义仁和婉风也要离开,过了今夜,这里将是一个空置的公寓。

    他轻描淡写,好似在说他要去踏青,从北京城东到城西。

    可这是匆匆潜逃,远渡重洋,三个多月的航程。稍不甚就会要了人命。

    “只有你和谭先生?”沈奚急匆匆问,“这怎么可以。”

    “这怎么不可以?”

    傅侗文从书桌上的杂志里,翻出了一张支票和一张名片:“叫你来,只是想说抱歉。你们三个都会被安排离开,沈奚,日后没人再照料你了。”

    他走到她面前,将支票递到她眼下:“你去加利福尼亚,换一位导师。”

    天高海阔,他在和她告别。

    沈奚低头看名片上的名字,很有名的一位学者,所以他刚来时,婉风说他去“探望朋友”,难道就是早为她做了另一手的安排。

    “骨科的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沈奚手有千斤重,抬不起,摇摇头。

    她不是三年前的她了。

    那时不懂,没见过世面,想得少,正因为那样目光狭隘,才会觉得不过是出国读书。现在不一样了。离别夜,或许也是诀别夜。

    万里之遥,家国动荡,全世界都在打仗,在逃离,在骨肉分离。每一次道别可能都是最后一面。沈奚的心空出来一大块,发慌,不由自主地摇头。

    “我想回国。”她低声说。

    这是一个让他意外的回答。

    “每个地方都是兵荒马乱,”沈奚觉得自己在胡言乱语,因为脑子完全跟不上嘴,“我怕我学成时,没了回国的机会,或者我还没回国,美国就参战了。这些都说不准,万一……我是说万一,我学成了,反倒客死他乡,那岂不是这些年的辛苦都白费了。”

    他终于微笑起来:“你有点像我四弟,迫不及待,好像晚一分钟,晚一秒钟,都要国破家亡了。”他说这话时,是笑着的,可却让人感到了一种极其无力的感伤。

    说完,他沉默着,掏出怀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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