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1、20-《三线轮回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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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阳光对湖水的穿透力有限,十来米处尚有光,水底已经相当昏暗了,所以丁玉蝶等于是穿行在暗影里,极其隐蔽——跟了一段之后,那人侧身,身形还挺苗条。

    是个女人?

    再一看,她全身上下,包得严严实实,连头上都包住了,像能活动的、层层包裹的木乃伊,而且,穿的包的都是鱼肚白色,乍一看,是挺像江豚的。

    她向上浮去。

    丁玉蝶屏住气,看清船底的形状,从另一侧绕游上去,但位置始终比那女人低。

    那女人无声无息出水,在船舷边贴浮住,拿手拍了拍船身,有节奏,有短长,像事先约好的信号。

    很快,船上垂下一道绳梯。

    那女人往上爬。

    丁玉蝶尽量把自己藏在视线死角处,身子竖悬在水里,头仰得几乎与水面平齐,眼睛上方只镀薄薄的一层水。

    这是条内河作业船,多数用于航道整治、水下清淤、测量打捞等等,随处可见,长时间停泊更是正常,绝对称不上“奇怪”。

    他看到,那女人快爬上船身时,有人弯下腰,伸手拉了她一把。

    看那口型,说的似乎是“来啦”。

    卧槽!

    丁玉蝶脖子仰得太酸,一个往后下腰重又潜入水里。

    姜孝广!他不在家给儿子办丧事,跑到老爷庙来干什么?

    ***

    姜孝广看易萧从头到脚**的,脸上包得只露一双眼,觉得她这样可能会气闷:“船上有洗手间,要不要先擦一下?”

    “不要,办正事吧。”

    姜孝广带她往底舱走:“丁长盛那儿,我跟他说船还没到,让他在酒店等我通知,免得你们碰到。”

    易萧嗯了一声:“人抓到了?”

    姜孝广点头。

    “电鱼杆用上了?”

    “没有,他没往水里跳。”说到这儿,忍不住问了句,“他到底稀奇在哪?我没看出来。”

    易萧说:“不是说好的吗,见到姜骏,我会告诉你的。”

    下台阶,穿过走道,一路没见到人,到尽头处的房间时,姜孝广上去开锁,钥匙转到底,却不急着推:“易萧,你最好有个……心理准备。”

    易萧说:“我早准备好了。”

    姜孝广把门推开。

    门边侧摆了个香炉,里头香灰堆叠,但即便这样,盖不住的腐臭味还是扑面而来。

    这房间不大,改制过,有排铁栅栏,从地面焊到顶,右下方有个铁链绕锁住的小铁门。

    铁栏里头蹲了个人,长相怪异,没有头发,脑袋奇大,像寿星,前额畸形突出,身体却相对萎缩干瘦,全身煞白,皮开肉绽但不见血,拿手指头在地上不断写字,嘴里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,嘴角有涎水不断滴下。

    三面墙上,地上,都是血字,重重叠叠,大大小小,全是四个字。

    ——它们来了。

    那些字,能看出最先写的血饱力足,后来就似乎渐渐血液竭涸,包括他现在在写的,其实只是皮肉和地面粗暴摩擦,压根写不出字来。

    易萧没有说话,但蒙在口鼻处的面罩一呼一吸,起伏得厉害,过了会,似乎想说什么,但逸出喉咙的,只是语音异样的怪笑。

    越笑越是心酸,到了末了,笑里全是哽咽。

    她抓着铁栅栏蹲下身子,低声说了句:“姜骏,我是易萧,我看你来了。”

    姜孝广没吭声,眼里也没泪,看栅栏内外,只觉得恍惚:二十多年前的一对金童玉女,走在大街上,不知道收获多少艳羡目光,而今都是不见天日的怪物,活得还不如过街老鼠。

    他说了句:“当年,在无线电里,我跟姜骏说,易家的事,你不要跟着去,省得破规矩。但他不放心你,还是跟你一起下了地窟,这一点,姜家是对得起你的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儿,犹豫了一下:“易萧,我当初,怕姜骏被关起来受罪,才跟丁长盛做了交易,让他帮我瞒下了姜骏的情况。其实,叔叔当时也想帮你的……”

    易萧说:“没关系,顾着自己亲儿子,很应该。”

    她抓住铁栅栏站起来:“他这样……多久了?”

    “近几年才这样的,也不是老这样,会清醒,但每次念叨‘它们’、‘它们来了’的时候,整个人就是这种谵妄的状态,你不给他刀子,他也会拿指甲撕开皮肉,蘸着血写字,写着写着,血就没了……”

    易萧呢喃了句:“你怎么熬过来的?”

    她这话,其实是问姜骏的。

    但姜孝广以为是在问他,苦笑了一下,说:“习惯了。”

    他听过一种说法。

    说是人死了,之所以要做七,把“送走”这件事拉到四十九天那么长,佐以数不清的仪式,又是扎纸马又是烧天梯,就是要借由这些芜杂的七七八八,让亲人停不下来,不断忙碌,那些痛得要命的殇,就在这琐碎的一件件事里,近五十个日出又日落里,一点一滴放出去。

    他放了二十多年了。

    心底放成了个干涸的大池子,早没悲伤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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