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 7-《夜色深处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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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方谨告诉自己要镇定。

    顾名宗是个随心所欲的人,兴致上来了什么重要项目都敢交给他去办,这么多年来他遇到过更多更棘手的场面,甚至曾经因为失误而险些害项目亏损上千万,但最终也都靠自己的力量一一解决了,这次并不算非常糟糕的局面。

    他坐在书桌前,强迫自己看资料,看文件,手机抓在手里,耳朵却在听着房门外的动静。这样坚持了好几个小时他才渐渐意识恍惚,撑不住眼皮沉重的分量,撑着头在书桌边睡着了。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睡梦中他感到身上盖了层软软暖烘烘的毯子,不由舒服地蜷缩了一下。

    一只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。

    “……傻孩子。”

    那叹息似乎响在耳边,又仿佛很远很远,朦胧中方谨蹭了蹭脑袋,感觉自己手臂被轻轻平放到桌面上,额角也随之枕在了上面。

    这个姿势比刚才舒服多了,他正要进入到更深层睡眠的当口,突然手机屏幕一亮,紧接着巨震。

    方谨猝然惊醒,手下意识一松,手机咚的一声掉在了地毯上,随即就断线了。

    他维持这个坐着的姿势愣了好几秒,才发现自己身上盖了层雪白的羊毛毯,紧接着回头便看见顾名宗站在阳台落地玻璃门前。方谨还没来得及匆忙起身,就只见他点了点头,指向地上那个手机。

    方谨这才恍然察觉,捡起来一看,赫然是顾远的未接来电。

    又是未接来电。方谨整个人都悚了,正不知道该不该打回去,就只听顾名宗语调十分和缓的道:“去给他回个电话,可能是找你有事。”

    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烟,打开玻璃门走去了阳台。

    方谨迟疑片刻,还是拨了回去。谁知这次怎么打都是用户已关机,连续打了几次都是这样,他想可能顾远手机没电或刚才只是喝醉了错拨的,于是发了条短信去询问发生什么事了,是不是需要什么,半晌也没有回音,这才略微不安地按断了电话。

    顾名宗挺拔的背影站在阳台上,面对着夜色中空旷幽深的顾家庄园,手中烟头一明一灭。方谨轻轻推开门,就闻见一股浓重的烟味,顾名宗微微眯着眼睛,似乎在仔细打量着远处的什么东西。

    方谨顺着他的视线望去,不远处花园里流水淙淙,欧式青铜路灯在树荫间发出黄光,几只飞蛾正一下一下地往那灯光上撞。

    “每年他们修理花园的时候,灯泡里都是飞蛾的尸体,也不知道是怎么飞进去的,太执着了。”

    方谨不知他想说什么,半晌只得轻轻“啊”了一声:“飞蛾扑火是……本能。”

    “看着光热就不要命的扑上去,也不管那热量会不会伤到自己,最后都死在里面。”顾名宗淡淡道:“本能害死人。”

    一轮弯月升上中天,四下里万籁俱寂,远处传来声声虫鸣。夜风拂过草地和树丛,裹挟着轻微的沙沙声,和更远处池塘里睡莲的清香,拂过方谨乌黑的鬓发和微微茫然的侧颊。

    顾名宗偏过头盯着他,半晌轻轻叹了口气,探身在他额角上印下一个带着烟草味的亲吻。

    “我只是来看你有没有发烧。”他低声道,“别怕,去睡吧。”

    ·

    方谨整整一夜都睡得很不安,天刚蒙蒙亮就醒了,睁眼直到天光大亮,便草草洗漱了一下去找顾远。

    然而顾远不愿意见他。

    顾家那么大,顾远又是准继承人,要想对方谨避而不见是很方便的,何况他也不是没带其他手下。不仅白天处理工作是如此,连晚上酒会时他都故意不看方谨,不和他说话,更加不靠近他周围数米范围之内,好像完全把这个助理遗忘了一样。

    然而方谨也没有主动找上门。

    某次顾远的视线在人群中偶然瞥见他的侧影,只见他一个人站在礼堂奢华的灯光下,在一群花团锦簇衣香鬓影中显得有些孤独,仿佛有道无形的墙把他和周围众人分隔开。

    刹那间顾远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冲动,想穿过人群去站到他面前,然而刚举步就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。

    我是老板,不能这么犯贱,顾远冷静地想。

    他偷偷摸摸出去跟人鬼混,为此竟敢置我于不顾,还对我撒谎。

    一定要让他主动过来道歉。不,就算道歉都不能原谅,除非他愿意……

    愿意什么?顾远像头年轻暴躁的雄狼,内心一股烈火无处发泄。

    他也不清楚自己其实希望方谨怎么做,只知道自己对现状极其不快,然而大脑每天充斥着繁重的工作和复杂的家族内斗,一方面是没精力一方面是潜意识故意的回避,让他从来没仔细考虑过。

    顾远以豪门巨富天之骄子的身份活了二十多年,这是第一次遇到不能用智慧、经验或金钱来解决的问题。

    顾远对方谨刻意的冷淡一直持续,直到酒会最后一天,所有人都打道回府,他和顾洋迟婉如等人也都纷纷带着自己的手下,准备离开顾家主宅了。

    临行前他去见父亲,汇报了下和明达行业的合作项目最新进展,顾名宗听完点点头,突然问:“——你是不是不太满意我派给你的那个助理?”

    顾远眼神微微一变,随即自然道:“没有,方谨在工作上没什么可挑剔的。”

    然而顾名宗却并不在意他的回答。

    “要是不满意就退回来,不要一边嫌弃一边又吊着。手下也是人,你得考虑人家的感受。”他淡淡挥了挥手:“你走吧。”

    顾远退出书房,虽然表面脸色如常,仔细看的话眼神却沉了下去。

    为什么顾名宗突然好好跟他说这些,自己这几天情绪化的表现是不是被他看在眼里了?还是说他去问方谨,方谨忍不住倒了苦水?

    顾远深深吸了口气,在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明显,但不知为何始终被刻意忽略了的事实:

    方谨签的是工作合同而不是卖身契,他是能辞职的。

    他可以回顾名宗手下去,甚至可以远走高飞永远离开。

    顾远在走廊上静静站了一会儿,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了新手机,一边大步走向门外一边拨通了公司人事部的号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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